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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生的努力换取一瞬间美丽的极致,究竟值不值得?
花竹
 
※※※※花竹※※※※

兽香炉里升腾着游丝般的青烟,一对儿臂粗细的龙凤喜烛烧的正亮,满屋尽是触目的红色,床头整整齐齐叠放着凤冠霞帔、红盖头。低底垂下的轻罗帐,用金钩挽住,绣着鸳鸯。
   烛影摇红,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正在桌前的青衣少女忙将桌面上的几张纸收拢,掖在衣袖里。
   “谁啊?”她换了个姿势,看着门口。
   房门轻启,一个修长的青年走了进来,满身的大红喜服和胸前的金花,使他原本清俊的脸上又添了几分神采。
   “阿珠”他微笑“喜娘说你不听话呢,怎么自顾自把嫁衣脱了?”
   青衣少女莫流珠走过去依偎在他胸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男子气息。
   “筝哥,你知不知道洞房前,新夫妇不能见面吗?”
   寒筝张开手臂圈住她:“我只是想看看新娘子打扮起来漂不漂亮?”
   流珠抬起头,纤美的眉梢嘴角有浅浅的笑意:“我不用喜娘帮忙,自己打扮给你看,好不好?”她轻轻挣开他的双臂“外面的客人等着呢......”
   寒筝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发,微笑着转身向门口走去。
   突然,身后的流珠低喊了一声“筝哥!”
   他转过身,流珠一头扎进他怀中,紧紧的抱住他,不住的轻唤:“筝哥,筝哥,筝哥......”
   寒筝有些诧异,他安抚的轻轻拍着阿珠的肩头:“怎么啦,怎么不高兴啦”
   阿珠抬起头,,收敛住眼里的泪光:“没有啦,我一定是......太欢喜了。”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深深印了一吻,脸色腾的飞红,伸手将他推出门外,背转过身,泪已流了满腮......
   寒筝在门外站了片刻,穿过后院向前庭走去,碎石小径两边的竹丛被风吹的沙沙作响,他突然停下脚步————
   ——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风,吹的竹影在窗纸上如群鬼乱舞,那天,采玉死的那天......
   寒筝用力摇了摇头,象是要逐走这个他好不容易才遗忘,不,是隐藏起来的名字。眼光游走中,看见竹枝桠间接了一个个花苞,他记起前几日流珠曾问过他,这些竹子什么时候开花,他怎么回答来着,好象说她是个傻孩子。
   想到这儿,寒筝只觉得胸口暖暖的——那日的傻孩子如今已成了他的新娘子了。他向前厅走去,并且加快了脚步,他突然很想和来的每一个人好好喝两杯,要大杯,醇醇的女儿红。
   ......前厅传来的鼓乐是那么响亮,那么欢喜,以至于他没有听见,洞房中传出的,极轻极轻的,呜咽的声音......
   的确是有些醉了,寒筝想,从前当水喝的女儿红,今天的后劲好象特别足些,人生难得几回醉,何况今夜......今夜是他的洞房花烛。
   推开房门,烛光依旧那么明亮,所以的布置还是那么喜气洋洋,他的流珠斜倚在床上,穿戴着全套喜服,好象是睡着了。
   寒筝笑了,他想悄悄的过去,亲亲他的新娘,正在这时,他发觉阿珠清丽的脸庞上好象有些异样——
   是不是自己眼花,天哪,是真的,阿珠嘴角赫然有一抹殷红的血迹!
   寒筝的酒顿时醒了八、九分,他扑到床前,扶起她,大声唤着:“阿珠、阿珠!!”
   流珠艰难的睁开双眼,看见面前的男子就微笑了:“总算还......还来得及再见你......见你一面。”她用力抬起手抚摩他的眉弓,寒筝早已泪如雨下。
   “别哭...别...阿珠喜欢看你...开心的样子......筝哥,你说阿珠这样子漂...漂不漂亮,你欢喜不欢喜。”
   寒筝心乱如麻,哪里还来得及去想欢不欢喜。
   流珠支起身子,昂起脸,想要再吻他一下,可手一软,一口气便再也转不过来,缓缓合上了眼睛。
   寒筝只觉的怀里的身子慢慢凉了,他的心也一点一点的凉了,他突然大叫一声,低下头去用力的亲她,能感觉到她嘴角咸咸的血迹,他想告诉她,他的阿珠穿新嫁衣的样子好美,真的好美,可阿珠再也、再也听不见了。
   那一对龙凤烛燃到了尽头,腾的一亮,然后就灭了,所有欢喜的红色消散在黑暗中,只剩寒筝抱着阿珠失声痛哭。
   依旧亮着一对烛,不过是白色的,这是流珠的灵堂。
   寒筝痴痴的坐在棺木前,两日两夜,别人的交谈与忙碌他好象什么都知道,又向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知道阿珠是中毒死的,和采玉中的是一种毒,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爱过的两个女子都死了,再也活不转了。
   手中紧握的,是阿珠衣袖里的一封信笺,梅花飞金的信封,两天来,他始终没有打开,这是她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他不舍得,只要握着它,他们之间就不远,还不太远。
   信终究是要打开的,就象阿珠的身体,明天终于要去那阴冷的地底。
   蝶衣笺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娟秀的小楷:
   筝哥亲启:
   真不愿意这样的离开你,可是不行,真的不行,我得去陪伴采玉姐了,去那很远很远的地方。真遗憾不能再与你在一起的,每个朝夕。可是,我不想很快再见到你,好好的生活,好吗?阿珠只求你这一件事。
   ......
   筝哥,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忘了罢,你的阿珠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那天......
   那天你穿了一身雪白的猎装,背着长弓,眉梢发角乌亮乌亮的.阳光底下,你冲着假山上的我一笑,我就知道,这个身子再也不是我自个的了.不,那个时候,你的笑容不是给我的,我只是采玉姐背后的一个影子,你的所有微笑和感情都是她的......你的那套白猎装旧了,破了,不要了,阿珠都替你补好了,收在我衣箱子的最下面.筝哥,你说阿珠对你可好不好呢?......
   ......你终于和采玉姐成亲了,我本来想,这样也好,总算可以每天都见到你,可后来不成了,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只是想你,筝哥,我们两姐妹精通医理.可想你、念你这个病根这辈子是治不好了。
   采玉姐去世后我等了整整三年,你终于开始注意阿珠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了,渐渐的,我发觉自己替代了采玉姐的位置,你的微笑是为了我一个人的了。筝哥,你是个用情专一的男子,对采玉姐是铭心刻骨的相爱,我相信对我也是一般......
   ......你向我求亲的那天,说从此除了替采玉姐报仇外,再无遗憾.你的阿珠从来不会让你失望的,今夜我就用毒死采玉姐的药为你了结心愿。我管它叫“胭脂泪”真的一点都不苦,想不到死亡是这种滋味的......那天夜晚,我在采玉姐茶里下毒的时候,本来是怎么也下不了手的,但一想到你,想到你的笑脸,采玉姐就不是我的亲姐姐了,她是一个躲走你的,很坏很坏的女人......
   (寒筝双手颤抖,几乎执不住信笺.)
   ......筝哥,我还记得前几日曾经问过你,院子里的竹子什么时候能开花呢,你说:“傻孩子,竹子开过花之后就会死的。”可是,你一定没有想到,身边的阿珠就是这样一棵很傻很傻的竹子,用尽一生的努力,就是为了今夜,绽放在你面前......
   ......
   流珠下葬那天,后院的竹子全部开花了,寒筝跟在棺木后面,听见两个过路人说:
   “呀,这院的竹子开花了耶,好漂亮!”
   “真的呢,但是花一旦谢了,这片竹子就全要枯死啦。”
   寒筝回过头,看着盛放的竹花,金色的花瓣奋力箕张着,美的眩目,一如阿珠当日的容颜,他突然很想问问这些竹子,问一问这些华丽而脆弱的生命:
   用一生的努力换取一瞬间美丽的极致,究竟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