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美术出版社最近在整理旧库房时找出多部连环画手稿，其中不乏精品。我与几位福州连友闻讯前往出版社，有幸欣赏了部分画家原作。一部陈光镒《林则徐禁烟》，一部王企玫《乌白旗》，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林则徐禁烟》画在12开规格的连环画专用稿纸上，171幅画稿，一以贯之的细腻风格，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精致背后不呈柔弱之态。它的线条流畅、圆润，因饱满而呈现的力度使画间洋溢着可以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大气派，让人对传统绣像的“绣”字多了一层理解。在我身边欣赏画稿的一位连友指着其中一幅情不自禁地赞出声来：“看看他画的皇宫！”不知他惊叹的是那种为纤悉俱备而花的功夫，还是在绵绵密密中将皇家宫殿的巍峨，给予人的那种压迫感，那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感觉表现出来的本事？反正陈光镒这两点都做到了。林则徐禁烟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以此为题材的连环画，江栋良画过，王企玫画过，朱光玉画过。陈光镒的这部画作甚至有以电影剧照为蓝本的痕迹，但它能引人注目、受人称道，自有其原因。观赏原作，似乎更能领悟奥妙所在。

  这部画稿陈光镒大约完成于1965年。一般认为六十年代初是陈光镒创作的鼎盛时期，文革开始后陈光镒的处境即日趋艰难，甚至贫病交迫，创作活动其实已不能正常进行。1965年或许是陈光镒的最后辉煌？那是大风暴来临前的非常时期，陈光镒擅长的古装连环画已不被看好。陈先生当年埋首创作《林则徐禁烟》的真实情景究竟如何？心境怎样？后人已很难确切了解。只有画稿呈现的艺术功力和刻意求工的认真态度在强烈地向人表明：它是作者专心致志、倾力而为的结果。中国的传统连环画发展，在兴兴衰衰的背后，其实隐藏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内容。

  《林则徐禁烟》画稿给人的震撼力是60开本印刷品所不能比拟的。福建美术出版社计划以24开本的方式精品印刷出版这部作品，不知能否再现画稿的那种效果。

  王企玫的《乌白旗》也画在12开专用稿纸上，画面实际尺寸较《林则徐禁烟》略小。这又是一部福建出版的上乘之作。《乌白旗》故事涉及农村宗族械斗。在解放前，福建农村宗族械斗相当普遍，发生在福建闽侯的“九命沉冤”故事曾广为流传，也出过连环画，其中就有宗族械斗的背景。这一社会恶习解放后销声匿迹了很长时间，文革中一度又死灰复燃。十年动乱期间，我在农村老家的一位族兄家的门后见过一柄头上绑着尖刀的竹竿，经询问，才知道这就是宗族械斗中最常用的武器，俗称“竹仔刀”。刀由族里统一发放，一旦族间爆起冲突，族兄则须持械应召。我这位族兄虽不善言辞，却是一个精壮小伙子，可以想见，几十、成百乃至数百这样的手持“竹仔刀”的壮汉，受“家庭复兴”蛊惑，理智一失，会酿就怎样的惨剧。宗族械斗的背后通常有恶霸势力操纵，真正受害的是普通农民。《乌白旗》为我们展现了在一个特定历史时期，一场经多种势力插手、挑起、操纵的农村宗族械斗的发展演变过程。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透过小小的画册，你能看到不同利益间的矛盾冲突、阴谋与反阴谋、强悍民风的形成、官僚的贪婪、恶霸的无耻、普通农民的苦难……你能从中看到一整段历史。

  《乌白旗》画稿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非常整洁，少有挖补修改，这是王企玫绘画技巧臻于成熟时期的作品。这部画稿能让你充分领略王企玫的风格。他的画风极为独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静穆感，深具活力而又蓄而不发；又有一种书卷气很深的从容，于是就能于不动声色中再现激烈冲突。

  王企玫不是福建人，不过他的许多连环画作品都以福建为背景。他在《乌白旗》中显示出的对福建地域特色的把握能力令人惊讶，没有什么刻意的动作，却是无微不至地、无所不在地让“闽味”慢慢浸透了整部作品。对一种难以言传的氛围的深刻体会和准确把握，使他的连环画成为最值得品味、最耐咀嚼的作品之本。目睹这位心仪已久的画家的手迹，听福建美术出版社的王先生介绍将以大开本的形式出版这部作品时，我真的非常高兴。福建美术出版社历史上曾经出版过一些相当不错的连环画作品，1958年调入福建人民出版社任美术编辑的柯玲先生据信在这方面贡献很大。福州连友池晨光先生曾专门著文为之介绍。柯玲先生早年师从艺术大师接受系统美术教育。作为编辑，她对作品和作者有独到的眼光，她有一段话：“我认为作为编辑，要加深和作者的沟通来了解他们的生活经历、审美观及创作特长，这才能更好地为他们找到发挥其所长的题材，从而保证创作质量，这实际也是对作者的尊重。”作为常人，她富于同情心，具有过人的胆识，勇于在非常时期对朋友援之以手，所以，能与许多画家结成深厚友情。她有能力组织到甚至促成高水平的连环画稿并选择适宜的方式出版，就不足为奇了。今天看来，柯玲先生在福建经手编辑出版的连环画作品，基本上都是闽版连环画的精华，其中就包括了《林则徐禁烟》和《乌白旗》。一部优秀连环画作品的产生，需要大气候适宜、高水平创作、精美的印刷，还要有出色的编辑工作贯穿其间，这最后一点，又常常被人忘记。

  有机会观赏陈光镒、王企玫的画稿，是幸事。所以愿将见闻感受与连友共享。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