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文革”中接触连环画的，当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发表作品，大家只好画连环画，许多人碰碰就走掉了。我呢总算又走了一段，所以那些连环画的旧部人员有时候还常念叨我，但是毕竟不是在一个江湖上。我学的是油画，像我这样画连环画的画家，在连环画里应该算比较边缘的，并不能算正宗的连环画家。我比较见长的是彩色的连环画，和自己的专业比较结合的那种。中国的许多连环画高手，看来看去还是贺友直先生的好，过去也好，将来也好，可能他就是第一人。

  在当年信息不发达，政治经较单一的情况下，连环画既是宣传的有力手段，同时又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故事的形式。老百姓是不管画得好坏的，但是连环画发达了以后，很多画家精益求精，自然形成一种风格。解放后，因为鲁迅支持连环画的，所以对连环画这个画种有网开一面的感觉。借助钟馗打鬼，和鲁迅其实没什么关系。

  与连环画的渊源　　我画第一本连环画时在工厂里，七十年代最初的两年，我二十三四岁的时候，画的是我们工厂学雷锋的题材，马上在我们系统人家稍稍有点知道我了。后来念大学，在业余的时候画了一套连环画，《与鳄鱼搏斗的人》，讲中国医疗队到非洲去支援的事，1978年。这套连环画一下子在全国打响了。我成为年轻一代的连环画好手。

  全国连环画评奖，我是第二、第三届评奖的二等奖，我拿去评的是根据莫泊桑小说《一个儿子》和美国小说《根》改编的连环画，讲美国黑人历史的。我只画外国题材。早年要想出来的时候，画过中国题材，那是做配角，帮人家画画背景和画后面小的人，打打铅笔稿，画过几本。我画油画，基本功比较好，所以画连环画这个小画种比较方便，而且我也喜欢连环画。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连环画应该归纳到插图比较好。我是用画插图的心态去画连环画的，所以大家说我的画面的画面之间有时不连我在画中国题材的时候，去过许多中国的农村，也版社规定的，让我们下去和老乡打成一片。这时连环画是中国所有画种里最风光的。虽然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画连环画了，但我的基本技术大家还是记忆犹新的。去年在别人的鼓动下，我在，新民晚报》上发表过一套连环画，完全是以票友的心态来画的，美国菲茨杰拉德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画了以后我才知道，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那样一种兴奋状态，只是凭着老的本事如法炮制，大家虽然还能看出功力的地方，但毕竟是大不如从前。我已经没有兴趣了。

  但我们早年画连环画的实践，对我们今天的绘画，不管是油画家中国画家，有非常好的补充作用。在绘画能力上非常强，包括构图能力、透视能力、造型能力。像背书一样，对图像能“背”。现在的油画家是不会“背”的，一定要对着模特儿，要写生，要用照片。像我画油画是不用模特儿，也不用照片的，是“背”的，再大的图也是。

  连环画家不会成为好的国画家，肯定不会成为好的油画家　　真正画连环画的人，是弄一种作坊式的东西，画得很小，人物的表情、转身很老练，它又是用毛笔画的，用了国画的疏密皴法，这是国画的一部分，不是国画的全部，也不是国画真正的大部分。国画真正的部分是书法的，是一种写意的、精神的、讲究气韵的。所以一般连环画出身的人画出来的东西就是放大的连环画而不国画。包括刘旦宅先生我都还是认为他是连环画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国画家。程十发先生尽管摆脱了连环画的束缚，但在有些方面，山水静物方面还是有连环画的影子。程十发先生当时画连环画，和同时代的连环画家比，不很那么连环画的感觉，所以他可以突出来。

  连环画的习气放在国画上，就在连环画的短处暴露出来了，这种习气如果放在连环画本身，倒是正正好好。而且连环画也不能像国画那么潇洒，否则老百姓没办法接受。

  连环画的衰落　　连环画实际上已经不可能有发展了，时代过去了，它将随着时代销声匿迹。“大可堂”他们做的连环画的事情，是最后的安慰，或者说是最后的挽歌吧。而且它出的都是老版的连环画，等于出老的月份牌一样，只有怀旧的价值，其实不是连环画的价值。我觉得不会再出连环画好的人才了。这是时代造成的，人的价值观念变了，是经济问题，但更主要的是时代大背景，这个时代有更多的诱惑和更广泛的信息还有传媒的表达方式，连环画就显得非常落后，要画很长时间，出版以后没有多少新鲜的东西了。

  卡通那是另外一回事，那是我们文化政策的一种失误，一不留神，日本的卡通变成青少年文化的必然消费，它很肤浅很差，是流行的浮躁的快速的文化消费手段，但已经在中国牢牢地扎下根了，没办法。年轻一代不知道过去的连环画或者知道得很少，他们成长面对的是卡通那样一种背景，连环画作为背景都没有辐射到他们身上。

  所以一种文化现象的消失也是语言的消失，好的东西还是会流失的。因为语言的语境没有了。语境没有了，人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连环画还谈不上语境呢。

  上海的《三国》技法上比过去的《三国》要好，但从人文的要求看很差，有当代人情结，换句话说，有点三突出吧。《李自成》就像游击队八路军的味道，就是政委不知道是谁。早期的连环画，画是肯定不好，而且是像现在的卡通一样，看完就扔的，根本不必要画得好。

  连环画收藏　　我没有和连环画收藏者谈过，中国艺术样式不多的，连环画倒是土生土长的，来得快去得人。迄今为止，老百姓这么热衷于收藏连环画我也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大热情。